大量缺乏安全感的年輕人，把保安行業作為避風港，盡管他們大部份人只是坐著看門、看監控或簡單巡邏，卻作為維系社會安全感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存在著。
【資料圖】
文 / 巴九靈（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趕路，四川女生，今年21歲，全日制大專學歷，今年10月份在成都做了小區保安。
余朵，重慶女生，今年22歲，全日制本科學歷，今年8月份做了重慶小區保安。
張耳，廣東江門男生，今年21歲，今年剛拿到大專畢業證，卻溜進一個江門小區當了保安。
“00后的保安”
他們的年齡、學歷，講述以及朋友圈所呈現的——女孩單純青春，男孩活潑躁動，不會讓人與常人印象中“中老年退休專屬”的小區保安掛鉤。
7月份，16—24歲城鎮青年失業率為19.9%，為三年來最高水平。
這些00后保安是最普遍的大學生、青年人的一員，呈現出年輕人就業的一個側面。
00后女生趕路，一個典型的畢業學子樣本？
趕路畢業后的故事，在青年人中有一定的典型性：
她學了一個家里人強加的專業，學無所成；初入社會獨立工作生活時明顯不適應；有著急于求成的急躁性格和沖勁，經常跳槽；迷茫導致四處嘗試，尋求安身之所……
今年10月，在成都雙流區找工作的趕路翻遍招聘軟件，找了現在的物業保安工作。這份工作每月到手4680元。而成都普遍是四千元左右的起薪。
她學的是會計專業，是家里人希望的，但她自己也沒用心。2021年9月離開學校實習，入職了一家房地產公司，職位是行政實習生。這份工作在當時的她看來是體面的：朝九晚六、周末雙休、日薪148（其中有每天28塊的餐補，月入三千元左右）、上班地點在高檔寫字樓里。
她只工作了2個月，原因是每天只做一些雜事，缺乏價值感。交完實習證明，她就算正式畢業了。臨時租的房子到期，打算找地方長租。
她找了地鐵站最后一站的房子，那里房租需年付，當時她身上錢不夠，于是找朋友借了幾千塊錢。付完房租后就剩下一千多塊錢。這成了她的焦慮，怎么樣盡快還錢？怎么樣盡快找個穩定的、收入可觀的工作？
于是她選擇了聽說工資高且自由的外賣行業，干了半年時間，先后跑眾包、優選。“大概是因為負債，所以工作更加有激情！感覺每天都很充實！那段時間睡醒就出門跑單，晚上一兩點回來倒床就睡，看著賬戶余額每天增加，也不覺得工作有多累了。”她對小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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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職優選第一周，她就掙了2800元，平均每月能掙一萬塊。她很快還清了債務，并有了積蓄，開始不滿足于苦熬的現狀。
在今年10月當保安前，她去過西藏騎行；當過“八天川藏”（一個自行車比賽）的志愿者；受參賽選手里的一家自行車店的老板聘請，去他北京的車店做過三個月的技師學徒；隨后又去在云南的朋友的青旅做了一個月的義工。
國慶節回到成都時，她已經花光了積蓄，并用了幾個月的花唄與信用卡。出于還債的緊迫和新鮮感，選中保安工作。
面試前，趕路給物業公司的領導打電話，對方說是你本人面試嗎？她肯定回答之后，對方笑出了聲。面試時，領導多次問她：“確定愿意做門崗嗎？”
她把工作感受總結為“清閑”。工作地點是離她住處很近的一個小區里，主要工作內容就是坐在保安室內，給業主車輛開道閘、管理登記外來人員。領導很少會去查崗，她有大把的空閑時間玩手機、聽歌以及看書。
比如最近看的是《非暴力溝通》，她說希望學習如何和他人友好相處。雖然每天工作時間長達12個小時，但是她似乎很適應這樣的工作狀態。把四天休假時間的三天都用于加班，上個月的到手工資有5220元。
如今她默默攢著錢，計劃下一次摸索，仿佛社會的大門才第一次向她敞開。
00后保安慌不擇路，90后保安務實理性
和趕路情況類似，余朵和張耳都有令他們“挫敗”的學習和工作經歷，以至于慌不擇路地選擇了有一定性價比的保安工作作為“避難所”。
余朵學的是電子商務，她說當初糊里糊涂選了這個專業。大二實習做的是淘寶客服。畢業前，她還做過兩份實習工作：一份是二手房屋租賃的后勤，13天后被領導認為她說話做事柔弱、不強硬被勸退了。
另一份是100**的移動外呼，但所在公司業務慢慢走偏，“忽悠之前的無限流量用戶把無限流量的卡變成超出后收費……”，兩個半月后她主動選擇辭職。
張耳在工廠實習過一年，月薪4000，沒有五險一金。業余時間做過幾天外賣，覺得身體不累，但精神疲憊。如今憑著大專學歷、一米七身高的優勢，拿著除掉五險一金還有4500的月薪，主要的工作內容是看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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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多數人眼里，他們“投降”得似乎過快了一些。
比如，余朵有一個學弟，在小區做假期工。當他們對上號后，學弟在微信里對她說：“你這樣畢業來當保安，讓我對自己的未來很擔憂啊！”并附上了三個哭泣的表情包。
一位保潔大叔以為她是高中畢業生，細心勸導她要好好讀書。“還是要好好讀書，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她被迫敷衍了一句：“是的！”
據余朵說，那里大多數都是18—23歲的保安，年齡最大的保安是一個大姐，四五十歲。他們小區有26個保安，負責六個區域，每個區域最少是8棟樓。
趕路說，同事有20個，同齡的男生有好幾個，還有好幾個十八九歲的“弟弟”。“年輕保安多，周邊小區都有，和中老年保安的比例是4:6。”她說。
與余朵和趕路稍不一樣的是，很多年輕保安是假期工，但可以說明工作崗位的乏善可陳。
再把視野擴展到95后、90后保安，他們的選擇是經過較長社會考驗后的理性選擇。
廣東江門的張耳所在小區有7個保安，其他是4個90后、2個80后，年紀最大的不超過40歲。90后是“主力軍”。
湖南98年生的男生張江是土木工程畢業，曾在大學期間創業賺了二十三萬，但又創業失敗。如今，他在長沙某商超做站崗保安已有兩個月時間，月薪4200元，包住宿。
他今年初在廣州黃埔區送過幾個月快遞，了解那里年輕保安并不少見。“我經常跟他們打交道，他們有的來自全國各地，有欠債的、沒找到好工作當保安過渡的，有些好吃懶做的，也有一些大學實習生，不滿意學校安排的崗位。男生占8成，女生占2成。”張江說。
為了不讓父母擔心，張江會對父母謊稱說“在電商倉庫做事”。
余朵組建了一個一百多人的全國保安群，里面有各式各樣背景的保安以及“預備分子”：有一個做了五年的大學保安，只為轉大學本科專業，已經從動物科學轉為了經濟統計專業；有一個大學生畢業時就買了房，但因為房子爛尾繳的月供都打了水漂，不得已與程序員女友分手……
在小巴工作所在的杭州西湖區某社區，有數百住戶以及一些企業，保安力量近20人。其中一個96年生的保安小哥，此前是在福建和老婆做小餐飲生意，生意黃后就來到杭州求穩，做保安有半年時間。
他告訴小巴，社區里30歲以下的保安數量占絕大多數。年齡最小的一個保安也是00后，已經干了一年以上時間。
與95后、00后們涌入保安業相呼應的是，人社部發布的2022年三季度全國“最缺工”的100個職業排行中，保安員位列第六名，排在餐飲服務員、快遞員、保潔員之后。
一個悖論：缺乏安全感的年輕人
參與著社會安全感的塑造
這些年被反復討論的一條新聞是：年輕人不去工廠了，都去送外賣了。
人社部、工信部今年發布的《制造業人才發展規劃指南》說，中國制造業10大重點領域2020年的人才缺口超過1900萬人，2025年這個數字將接近3000萬人，缺口率高達48%；國家統計局負責人年初表示，截至2021年底，中國靈活就業者已達2億人。其中就有約1300萬名外賣騎手。
不少人由此擔憂中國制造業的發展前景。但是目前中國至少形成一個領先全球的互聯網餐飲外賣、即時物流行業，誕生了美團、餓了么、閃送、達達等明星互聯網公司。
眼下新動向是：相當一部分年輕人去做保安了，抑或是從外賣騎手轉行去做了保安。而結果似乎還處于水面之下。
《毫無意義的工作》一書作者的文章《談談“狗屁工作”現象》里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
在世界上的富裕國家，已經有37%—40%的工作者覺得自己的工作毫無意義。粗略來看，50%的經濟是由狗屁工作或者支持狗屁工作的工作構成的，而且這些狗屁工作甚至沒什么有趣的地方！
相比起外賣員，保安員可能更容易被人們視為“狗屁工作”。
但他們實際上參與了一個龐大的事業：為社會塑造和強化安全感。
據公安部今年初的披露，全國保安隊伍共有640余萬人，保安員數量近5年增幅保持在5%以上。
企查查數據顯示，過去兩年的疫情期間，保安相關企業每年注冊數仍超萬家。可以作為對比的是，疫情期間頗受倚重的物流倉儲相關企業的2021年新注冊量為9885家，同比增速達十年來第二高峰。
一位在廣東做了20年保安行業的老板告訴小巴：“保安需求量很大，競爭也很激烈。”他提出的一個核心原因是：發生重大的社會事件，最可靠的社會力量之一是保安，比如疫情所需的公共服務的社會補充人員，大多數來自保安公司。
北京一家大型保安公司的一個負責人還透露，他們外派的“輔警”就有數千人。月薪4000塊，包吃住，一天工作八小時。工作內容是配合有關部門的檢查工作。
“北京輔警需求量太大了。”她感嘆說。以至于很多北京企業打著招輔警的名義蒙騙外地年輕人，實際上是為了收取服務培訓費。一般二十多歲、身高170以上的年輕人做“輔警”最佳。
除此之外，像小區、工廠、學校、商超、地鐵等企事業單位的“外派保安”的需求量也十分可觀。
“這些單位一般不太愿意招聘保安職位，首先既要做好主業，又要兼顧后勤，容易分心；其次后勤的工作性質是繁瑣復雜的，比如頻繁需要招人和培訓；第三，存在較高的勞務風險，外包則不用給員工購買社保。”上述廣東保安老板分析道。
靠提供人力為主的保安行業與靠提供安全設備為主的安防行業攜手快速增長：據深圳市安全防范行業協會等調查統計，2021年全國安防行業總產值約9020億元，較上年增長約6%。預計今年破萬億級市場。
與此同時，一個叫新能源汽車的行業也前后腳跨入萬億市場。
這是一個充滿悖論的現象：大量缺乏安全感的年輕人，把保安行業作為避風港，盡管他們大部分人只是坐著看門、看監控或簡單巡邏，卻作為維系社會安全感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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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社會安全感背后有一支愈加龐大且愈加年輕的社會力量，似乎也說明社會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具有安全感。
激發年輕人走向更多的人生可能性，還是促使他們也參與到維護社會秩序中，哪一種方式對社會安全感更有助益？這是留給大家的問題。
注：以上人名皆為化名。
本篇作者 | 林波 | 當值編輯 | 麻醬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主編 | 鄭媛眉| 圖源 | VCG
